藺荷一頓, 擡腳走進去。

禦膳房裏亂成了一鍋粥，徐禦廚正在訓人，他個頭不高, 站在眾人面前甚至有些看不到身影, 可罵人的氣勢卻半點兒不減, 只將唾沫星子噴的到處紛飛。

藺荷定耳聽了會兒, 終於弄明白事情的緣由。

原來，今天早上是試做國宴菜品的日子, 徐禦廚前些日子剛剛擬定了菜單，在去年的基礎上加了些重口味的食物和牛羊肉。

其中有一道烤全羊，需要用慢火烤幾個時辰，中間每烤一段時間便要停下來刷一層蜂蜜, 所以小廚子整宿沒睡，一直負責看著烤全羊。

誰知今早羊烤完，薛貴妃宮裏也來了人, 揚言他們貴妃想吃些肉, 便將整只烤全羊給搬走了。

等到徐禦廚過來，看到空空如也的烤羊架子, 可不就大發雷霆嘛。

“徐師傅, 不是我們願意給，但貴妃要烤全羊，咱們誰敢拒絕啊。”

小廚子們冤枉得不行，他們只是無權無勢的奴才, 若是阻攔，此刻恐怕連命都沒了。

徐禦廚何嘗不知道這一點，頹廢地坐下，伸手抹了一把臉, 仿佛要抹去這段時間的疲憊：“哎，那些外國使臣擺明要找毛病，禦膳房就是把天上的飯食給端下來，他們也要嫌棄味道寡淡。”

“還有各宮的娘娘，每個人要吃的甜點都不相同，加起來能辦兩個國宴了！”

頹然地念念自語，徐禦廚沈浸在煩躁中，全然沒有看到從外面走進來的藺荷。

“或許，可以做自助。”

突然，耳邊響起一個聲音，徐禦廚茫然左看右看，一時間竟然是沒有反應過來是誰在說話。

直到藺荷再次開口。

因為一直幫著徐禦廚做些幫廚的事情，所以她對國宴的前後準備都算比較清楚：“徐師傅擔心的事情是時間太緊來不及，且宮裏每位主子愛吃的東西不同，這樣的話，不如讓他們自己去選擇想吃的東西。”

“什麽意思，這和你說的自助有關系？”徐禦廚皺眉。

“所謂自助，既自行取餐，我們禦膳房只負責將做好的食物放在那裏，國宴上的眾人想吃什麽便自己去取，這樣可以增加大家的主動性，既方便了我們禦膳房，也方便了其他人，除非他什麽也不想吃，否則總會找到自己喜歡的事物。”

就藺荷知道的，後世很多大型的商務活動都會舉辦自行餐，在她看來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，沒想到卻引起徐禦廚嚴厲的訓斥：“胡鬧！”

藺荷一楞，不知道自己哪邊胡鬧了。

反觀禦膳房其他廚子聽到她的提議，也全部一副無法理解的表情：“皇上和娘娘都是千金之軀，怎麽能讓他們自己取菜！”

“對啊，你這想法簡直大逆不道，千萬不要再說了！”

甚至有人偷偷腹誹：怪不得是民間的廚子，一點兒也不懂禮教，粗鄙的很。

徐禦廚也是搖頭：“算了，這個辦法並不可取。”

“為什麽？”藺荷不懂。

“皇上和娘娘們身份尊貴，不能自己取菜，但他們為什麽要自己取呢？明明宮裏有這麽多的丫鬟太監。”

退一萬步講，即便皇上不喜取菜，也可以單獨給皇上做一份，而其他官員和使臣照舊自助取餐，也總比一份菜做幾十份且還要裝盤來得方便吧？

藺荷的話仿佛靈丹妙藥，一語驚醒夢中的眾人，之前還指責藺荷的人，這會兒也說不出話了：“額……好像是可以？”

“何止是可以啊！”有人激動道，“我覺得是非常可以！”

然後他就開始給眾人舉例這件事是如何的可以：“首先，若是改成自助，我們禦膳房可以減少擺盤，這樣一來，那些各宮娘娘們要求的菜不需要單獨做，都包含在四百九十道菜中！”

“也就是說，每位貴人都可以吃到想要的菜？”

“沒錯！”

徐禦廚剛開始還不以為意，後面越聽眼睛瞪得越大，最後宛如牛眼，他蹭的一下從座位上站起來，目光炯炯來到藺荷的面前：“再跟我仔細說說自助餐的事情。”

“……”

*****

就這樣，在離國宴還剩十天的時間，禦膳房改變宴席方式，首次嘗試自助餐。

這麽大的事情自然不能由禦膳房擅自決定，先是報給了皇上，由皇上敲定，眾人才開始緊鑼密鼓地準備起來。

藺荷簡直忙得腳不著地。

她每日天不亮便要起，日落西山才從宮裏出來，好在成親的事宜被陸史虞接手，百忙之中才能喘幾口氣。

不過有一件事情是她必須要做的，藺荷將白術準備好的布隨身攜帶，抽空便拿出來縫幾下。

結果不小心被徐禦廚瞧見，小老頭哼哼唧唧，一副受不了戀愛酸臭的表情：“繡的什麽，毛毛蟲？”

藺荷：“……”

她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湛藍色荷包，這翠翠的熒光綠，怎麽看都是竹子吧？

徐禦廚毫無形象地捧腹大笑。

這日，從皇宮離開的時候，已經日暮過半，夕陽揮灑墨藍畫紙，染紅了一整片天。

接連忙碌了三天，自助餐的事情已經初步確定下來，徐玉廚表說服其他兩位禦廚，大家確定好菜單，接下來只需要備菜試菜。

自助餐以涼食為主，熱食需要做容易加熱的半熱食，此外還有飲料酒水，甜點小吃。至於飯食的種類之間差別太大也不是問題，只需要劃分出幾個不同的區域。

皇後、貴妃不是愛喝燕窩嗎？那就不去甜湯的區域；

匈奴使臣不是嫌小口吃肉沒有滋味嗎？那就去燒烤區擼串兒。

而那些喜歡原本國宴飯食的大臣們，仍舊可以選擇他們喜歡吃的傳統美食，幾者之間並不耽誤。

藺荷在小太監的帶領下，離開皇宮。

剛出宮門，就看到陸府的四九站在那兒，對方見到她出來，激動道：“藺姑娘，找到紅薯了！”

……

一路快速趕回家。

進到院子，入眼一大群人圍在中間，五個麻袋已經全部清出來，從中至少發現了七八種物種，而讓眾人激動不已的，正是陸史虞拿在手裏的，表皮呈現淡土色的“植物.根”。

管家拿著信紙念叨：“據董少爺所記錄，此物在當地被稱為番薯，也是一種外來食物，他們的商隊一路往西，中途方向偏移誤入閩中一帶，番薯便是閩中地區的一種糧食，因為味道甘甜，當地許多百姓都有種植。”

陸史虞點頭表示明了，蜀中離京遙遠，若真是在那裏種植，中原地區沒有風聲也是正常。

又或者，這種番薯對土壤氣候有所要求，才沒有傳開來。

“找到了？”

這時候，藺荷走近，陸史虞便將手中的番薯交給她：“看著像，切開後水煮也是同樣的味道。”

他曾吃過一次紅薯做的粥，印象深刻，所以此次也是用同樣的方法檢驗。

藺荷聽得一頓，而後認真道：“檢驗的辦法有很多，下次不要這樣了，萬一有毒怎麽辦。”

“哎呀，小的也是這樣和老爺說的。”

四九在一旁抱怨：“可惜老爺不聽小的的話，藺姑娘你可得多說說！”

陸史虞看了四九一眼，板著臉：“老爺我為什麽身先力行，你這個書童不清楚麽？”

“嘿嘿嘿，就算小的主動吃，老爺肯定也不允許啊。”

四九嬉皮笑臉，他從小跟著陸史虞，最清楚陸史虞是個什麽樣的人，外表雖看著嚴厲不近人情，但實際上刀子嘴豆腐心：“不過，小的還是要鬥膽開口，老爺如今是有家室的人了，可不能再和以前一樣無所謂，對吧藺姑娘？”

藺荷挑眉：“說不定人家並沒有這樣覺得。”

聽著二人你來我往的話，陸史虞抿了抿唇，過了會兒才撇過頭，輕聲道：“不會再有下次。”

確認是紅薯後便好辦了，直接派人去閩中尋種，而此次董家侄子帶回來的紅薯則被藺荷帶入皇宮。

紅薯高產，味道也不錯，生吃甘甜爽脆，煮熟後味道更是堪稱絕味，軟糯甜蜜，舌尖輕輕一抿便猶如融化在嘴裏。

更重要的，紅薯是一種對土壤和環境適應性極強的作物，若能滿足肥水充沃，畝產甚至可以達到五千斤！

這意味著什麽，恐怕連城墻下乞討的乞丐都明白！

——如果紅薯能夠廣泛種植，因為洪澇災害以及雪災影響的大楚，糧食產量至少要比現在翻兩倍！

這麽好的東西最開始也需要宣傳，藺荷想的便是在國宴上加幾道紅薯做的菜。

於是她找到徐禦廚，表達了自己的請求。

徐禦廚想了想：“並非不可以，但主菜已經全部確定，換掉哪一個都不行。”

“不能多做幾道？”

“取得便是這個數字，多了反倒不美。”

藺荷皺眉，只有國宴才能讓皇上嘗到紅薯，她原本的打算是先讓皇上皇後愛上紅薯的味道，然後借此機會擴大紅薯的種植，等到紅薯成熟，眾人自然而然便會發現這類作物的產量比普通糧食要高出好幾倍。

可現在的情況卻有些不容樂觀。

難道真的要讓陸史虞親自出面嗎？

*****

“娘娘，聽說今日的午膳有烤全羊，您可要嘗一下？”

日頭漸熱，薛貴妃的宮裏早早擺上冰塊，腳踏入門裏，寒氣撲面而來，一身的暑氣也隨之散去，宮人擡頭看向貴妃榻上的貌美女子：“蓮姑姑說羊肉.性.熱，正好再讓禦膳房熬點兒綠豆湯。”

“綠豆湯有什麽好喝的，還有那烤全羊，烤得肉又硬又柴，蜂蜜不知抹了多少，膩死人了。”薛貴妃.嬌.聲嫌棄，早就忘了她自己是個愛吃甜的人。

宮人連聲迎合：“娘娘說的是，今天中午不吃烤全羊了，要不讓徐禦廚做您最愛的杏仁佛手？”

薛貴婦也不想吃杏仁佛手，她最近吃什麽都沒有胃口：“算了，你去禦膳房看看有什麽，隨便拿一兩樣回來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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